艺术西区，在成为网红之前 | 沙坡尾工厂往事

一百多年来，厦门港一边是佛国净土和朗朗读书声，另一边则是曾经兴盛一时却又黯然落幕的渔业和工业。两者以各自的方式延续着这个城市的文脉，在厦大和南普陀寺，是教学相长的传承，在厦港沙坡尾一带，则是以更新活化、新旧融合的方式。位于沙坡尾60号的艺术西区，则是后一种方式的有效尝试。

艺术西区主楼

现在的艺术西区已经成为厦门青年潮流文化的风向标，这里新潮有趣酷炫的市集、活动和商铺，很容易让人忽视它的另一面——那就是，艺术西区的前身厦门水产品加工厂，作为沙坡尾辉煌一时的渔业及工业的重要部分，在这里，冷库设备房、冷库、输冰道、贝类净化中心等厦门水产品加工厂的工业遗迹依然得到完整的保护。

艺术西区是我国城市近现代工业遗产保护体系研究示范点

我们试图通过这些残存的、有滋有味、真正有原来生活痕迹的角落，以及原本在这些角落生活过的亲历者，去接触那些过往的真实生活。

01

这里是新冷库的心脏

人物：原厦门水产品加工厂第二任厂长 黄荣华

地点：闽D-5050滑板店、胖胖啤酒马

作用：均为冷库设备房，放置冷却塔、氨罐（主要在 滑板店）以及氨机（主要在胖胖啤酒马）

改造前 VS 改造后

冷库设备房，是水产品加工厂新冷库的心脏。

安放在这里的冷却塔、氨罐、氨机、压缩机等设备，为新冷库提供了它所需要的一切电力和冷气。所以厂里的人常会开玩笑说，“每天这冷库就等着设备房才能开工。”

这当然是句戏言，自设备房通电那一天起，直到2003年加工厂停工之前，这里几乎就没有停止运作的时候。

一天24小时，都有工人在这冷库设备房里守着这些设备。这也让设备房成了整个新冷库里最有“人气”的地方。

在设备房工作的“氨机工”也很特别，平时除了固定工资，还会有营养餐补贴，退休时间也比别人提前五年。这些优待，是用身体换来的。

因为在工作过程中会吸入少量氨气，所以“氨机工”被编入特殊工种。为了保证冷库的持续制冷，他们被分为四个班组，每天三班倒，一个班轮休。

机器轰鸣、日夜颠倒，如此年复一年，他们就这么在水产品加工厂里度过漫漫长夜。

02

春夏秋冬都穿棉服的“冷冻工”

地点：无解概念空间、蜕壳俱乐部、西区主楼

作用：冷库、冰库

改造前 VS 改造后

上世纪80年代末，随着捕鱼量大增，水产品加工厂的旧冷库渐渐不堪重负。时任厂长的黄荣华动念，要为加工厂建一座新冷库。

“当时一直报到北京去，才给批的。”想起这事，如今须发皆白的老厂长还是忍不住感慨。好不容易审批下来了，他找到鹭江大学设计院画出冷库图纸，又贷款了九十多万，请来一个施工队，开工。

可直到动工时，大家才发现加工厂底下全是沙地，根本没法打地基。还好黄荣华想了个办法，直接浇筑一整块钢筋水泥板，覆盖在沙地上，再一层层往上建。

新冷库共有三层半，其中一层与二层之间有个夹层，也就是如今西区主楼的二楼，是黄荣华办公的地方。

除了办公区域，这里又分为冷藏间和急冻间。为了保持低温，冷库在建造时也设计了不少“机关”。比如冷库的墙面都不是普通的水泥浇筑，而是像夹心饼干一样，中间夹着一层泡沫质的材料，以保持室内恒温。

改造前 VS 改造后

如今的无解概念空间和蜕壳俱乐部原本就是一整排急冻间，打通了五间才有现在的面积。虽然急冻间格局不再，但那一扇扇隔温大门依然保留至今，好像只要推开厚重的金属门，零下18摄氏度（一说零下30摄氏度）的冷空气就会迎面扑来。

这样的低温虽然适合冷冻渔获，却不适合人在里面久待。所以在冷库里常能见到一群人，他们无论春夏秋冬都穿着一身厚厚的冷藏棉服，被人叫做“冷冻工”。

每有新鲜渔获被送到加工厂，经过理鱼装盘后，冷冻工就会将它们送进急冻间，24小时后再转入冷藏间。

在那个年代，这座新冷库就像是一台巨大的冰箱，窖藏着数千渔民从大海上捕捞回来的渔获，并将它们冻成一箱箱货品，离开小岛去往天南地北。

03

这条输冰道通向大海

人物：曾参与建造冰道的原水产集团员工 老吴

地点：输冰道

改造前 VS 改造后

1989年6月，这条通往大海的输冰道跟着水产品加工厂的新冷库一起建成。

在那个年代，全国这样的输冰道并不罕见，但保留至今的不过寥寥。而如今艺术西区内的输冰道只剩半截，依稀能看出当年热闹的光景。

这条三十余米长的输冰道，一头连接着艺术西区主楼四楼，另一头曾通往碧蓝大海。

加工厂的老员工老吴还记得，“那时这一带特别繁华，很多台湾的渔轮都停靠在这，还有许多远洋渔船，都需要大量的冰块来保存船上的水产品，通过输冰道就可以把冰块从厂房直接输送到船上。”

每天都有数十吨的大冰块从制冰室出发，经过输冰道滑向下方的碎冰机，最终变成冷藏渔获的碎冰，被倾倒进渔轮货舱。

这样一个看起来结构简单的工业建筑，却凝结着那一时期工人们的智慧。

比如，如何保证它在冬天和夏天有同样的效果？为了让冰块冬不慢夏不快，工程师将输冰道分为三段，全段坡度为6度，第一段坡度最大，第二段比较平稳，第三段略微加深，其中第一段还装了个减速器，可以调节下滑速度。

待输冰道建成后，工人们的日常工作无外乎检查堵塞点，并做出相应处理，使拥堵的冰块们重新滑动起来。

刚开始大家都觉得无聊，可时间长了，也能找到乐子。尤其是夏天，站在高高的冰道上清爽凉快，看底下的人热得汗流浃背，怎一个痛快了得？

04

这里是工厂关闭之前的一块浮木

人物：原水产集团员工 吴学平

地点：大爱潮牌一排商家

原型：贝类净化中心

改造前 VS 改造后

千禧年后，效益大不如前的水产品加工厂曾试图转型自救，而贝类净化中心就是那一块浮木。

对于刚捕捞上岸的贝类，人们总习惯先让它吐净腹中沙石，再去吃那可口鲜嫩的贝肉。而贝类净化中心所做的，就是将渔民捕捞回来的贝类先一步放在海水中，等它们腹中清如水，再进行售卖。

曾参与贝类净化中心、负责销售的吴学平记得，那时国内只有青岛设立了贝类净化中心，在福建省内更是只此一家。

“其实我们是借鉴了日本的做法，用海水净化过的贝类，不但沙吐得更干净，而且肉质也会更鲜。”

为此，他们在贝类净化中心里挖了许多个净化坑，引入流动的海水，让贝类在海水的轻抚下吐出心中郁结、腹中累赘。然后才进行包装，将干净的贝类送往厦门各大菜市场的销售点，走进各家各户的饭桌。

可这样的净化方式，却始终没能讨得民众的欢心。被净化后的贝类，好像总少了那么一股“野味”，更重要的是，贝类吐沙后虽然达到鲜美的至高点，但也意味着很快就会失去原有的生命力。

所以只试行了一年多，水产品加工厂的贝类净化中心就宣告失败。而这家曾经在厦门水产品界称霸一时的加工厂，也很快就走向了消亡。

05

那个年代的钱绝不能随便花

人物：原厦门水产品加工厂第一任厂长 阮爱治

地点：鱼玩场

原型：原为腌鱼池，1976年建旧冷库。一层、二层为理鱼处，再往上是员工宿舍。鱼玩场周遭有一圈U型建筑，为旧冷库。

改造前 VS 改造后

六十五年前的秋天，不到20岁的阮爱治进入厦门水产品加工厂，成为第一批员工。几年后，她成了这里的厂长。

创办水产品加工厂的初衷，是为了将水产公司从渔民那收购来、卖不完的大量渔获进行加工，延长其保存期限。

一开始用的是腌制。加工厂里共有二三十处腌鱼池，大多是3米长3米宽的正方形，深2.5米到3米，在腌鱼池附近设有理鱼处，工人将鱼进行简单处理后放入铺满工业盐的池子，一层铺满后再加盐、铺鱼，如此将鱼进行腌制。

要是遇上每年七八月的“大钓”，渔民捕回来的巴浪鱼多得难以想象，甚至能在加工厂里堆成两三米高的“鱼山”。

等到渔船离港后，阮爱治和加工厂的工人们就开始腌制这些巴浪鱼，每天从早上八点忙到隔天凌晨四点，累得站着都能睡着。

但事实上，腌制的鱼既费时费工、也大大降低了鱼的经济价值，所以1976年，在阮爱治和众人的努力下，水产品加工厂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冷冻库，俗称“旧冷库”。

阮爱治还记得当时原本加工厂申请的是“土冷库”，即放冰块进去对鱼进行冷藏，后来在各方支持下，这里逐步增加了压缩机、配电房和冷冻设备，变成“油冷库”。

为这事她可没少写检讨，毕竟“那个年代的钱绝不能随便花”。

但如今看来，这个老冷冻库实际上大大提高了这个水产品加工厂的效率，旧冷库的储藏量在400吨至500吨左右，自从有了它，加工厂就放弃了腌制的加工方式。

2013年 VS 2020年

06

一些声音

中国的城市长期缺乏人文关注。我觉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实际上人文是被非常剧烈的变化冲击和破坏的。基本上每一个中国城市都处在面目全非、残缺不全的状态中。从一个有深厚人文色彩的文化，变成一穷二白的那么一个状态，整个的建设都是在一种好像一切都可以推倒重来、重新规划的那么一个角度。

——王 澍

2012年普利兹克建筑奖得主 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

沙坡尾60号工厂简史

1952年

厦门水产公司开办水产品加工厂

初衷是为了将沙坡尾渔民处收购的渔获进行加工

延长其保存期

加工方式为腌制

盐，是最重要的加工原料

工人将鱼放入铺满工业盐的腌鱼池

一层又一层，直到将池子铺满

1960-1970年

水产品加工厂加入了鱼丸、虾饼、鱿鱼丝、鱼饼等食品加工

用以扩大市场占有率，增加营业收入

这成了厦门最早也是当时唯一的海产品销售地

但这一生产线于80年代末被废弃

1976年

旧冷库建成

加工厂原本申请建造“土冷库”，即用冰块冷藏渔货

后逐渐增加压缩机、配电房和冷冻设备

从而变成了“油冷库”

渔货的处理能力提高至400-500吨

至此，水产品加工产彻底放弃了“腌制”的加工方法

1986年

新冷库建成

水产品加工厂规模进一步扩大，

但危机也开始潜滋暗长

新冷库共有四层

一层冷冻库，二层办公室，三层冷藏库，

四层制冰车间和冰库，连接输冰道，

另配有两间设备房

与此同时，沙坡尾渔港迎来全盛时代

渔船越造越大，旧时的木制钓艚变成大铁船，

渔网也换成拖网

捕捞时，常常卷起海底泥石，虽收获颇丰

却也逐渐使得这一带的海洋渔业资源走向衰竭

1989年

输冰道建成

在技术并不发达的年代

渔船需要靠大量的冰块来保存船上的水产品

输冰道就连接着制冰车间和渔船

每天都有数十吨的大冰块从制冰室出发

经过输冰道滑向下方的碎冰机

最终被倾倒进渔船货舱

2000年

贝类净化中心建成

千禧年后，水产品加工厂的效益大不如前

贝类净化中心的建立是当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是全国第二家贝类净化中心

将打捞上岸的贝类放入净化池中

待它们吐尽肚中沙石再到市场上贩卖

但这种方式并未被生活在海边的人们所接受

过于干净仿佛总少了一点“野味”

贝类净化中心只运营一年多

就宣告失败

2003年

徒劳自救之后

水产品加工厂在这一年突然宣布倒闭

伴随着所有人的惊愕、不舍

正式走下历史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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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内文 | 沙坡渔港文化团队

图片 | 沙坡渔港文化团队、王振飞、紫日等提供

编 辑 | 板 邪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