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佛开会：大英博物馆南亚厅快速导览

这一尊佛祖像的侧颜特别美，经常出现在大英博物馆的各种宣传册上。佛祖头上高耸着肉髻，这是佛祖的宝相之一，肉髻上有着小波浪一般的碎发；颜面高鼻深目，看起来很像是西方人；衣袍雕饰得特别立体，有下坠感。

这尊佛祖的左侧，还有三尊犍陀罗风格的佛像。这些佛像都有相似的特点，而且，总有一股子浓浓的希腊雕像的感觉。尤其是这尊妇女像，是不是特别像希腊雕塑里的形象？

没错，早期佛教艺术受希腊艺术的影响非常大。说来大家可能想不到，这种影响是亚历山大大帝带来的。在大帝东征之后，许多希腊移民来到了东方，建立了许多殖民地。身在印度的希腊移民接受了佛教，并用希腊的哲学和艺术改造了佛教。犍陀罗风格便是建立在草原文化、希腊文化、佛教文化上的混合艺术。

印度人对希腊艺术有一个融会贯通的过程。越早期，希腊味儿越重；越晚期，他们使用得就越熟练，慢慢建立起了自己的风格。更早期的希腊化佛教艺术，可以在犍陀罗雕像右侧的展区和南亚展厅内侧的玻璃房间里看到，也非常精美。

犍陀罗造像的左侧，有两尊笈多王朝的佛祖像。这两尊佛像的面目东方了许多，艺术风格上也更成熟、更独立。笈多王朝的佛像艺术主要分成两个风格，一个叫秣菟罗风格，一个叫萨尔纳特风格。我们面前的这两尊是萨尔纳特风格的。这两个风格有个非常好认的差别，就是一幅。大概因为政治中心南迁后天气比较热（此句是玩笑），贵霜时代佛像身上厚重的袍子在笈多时代不见了。有一个词形容秣菟罗风格的袍子，是“曹衣出水”，说的是衣服雕刻得像沾了水后贴在了身上，这只有很轻薄的袍子才能呈现出这种效果。而萨尔纳特风格干脆就省掉了对衣服纹理的描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注2

请注意佛祖的手，佛像的手摆出来的姿势有固定范式，是有特殊含义的，这种固定范式被称为“手印”。左图的佛右手平推，摆出“不约我们不约”的姿势，叫“无畏印”，可以给信徒力量让他们不会畏惧；右图双手配合，摆出的手印叫“转法轮印”，代表佛祖得道后初次向信徒讲法。

汉口古德寺上的佛祖像。

在印度少数几个统一王朝中，笈多王朝的武功不算特别强盛，但他们的文化极其发达，而且特别热衷于传播自己的艺术。在整个南亚、东亚、东南亚，都能见到笈多艺术的影子。举一个例子。这两尊佛祖肉髻上的发型，已经从偏向希腊的波浪形碎发，转变成一个个打着圈的螺发。中国、东南亚的佛像，从根源上来说主要学习的就是笈多王朝的佛像，因此几乎都采用螺发这种发型。什么，你说你在中国没有看过这样一个个打着旋的螺发？那你看过满头包的佛祖像么？满头包，就是螺发在中国的变种。

在笈多王朝之后，印度的佛教就进入了衰退，更加古老也更加接地气的印度教，经过了数轮改革，重新焕发了旺盛的生命力。印度教的艺术也吸收了佛教的长处，变得越来越精美，越来越华丽。

而这种华丽、繁复的审美，就是印度化艺术的基本逻辑。在整个印度艺术史上，有两个时代堪称是华丽的巅峰。一个是波罗王朝时代，一个是曷萨拉王朝时代。

波罗王朝是印度最后一个佛教帝国。他们留存至今的神像中，有几尊印度教雕像特别醒目。这尊毗湿奴像就是其一。毗湿奴是和湿婆并列的三相神之一，相对来说，湿婆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学究型任性苦行者，而毗湿奴是人间的神王。他像君王一样头戴宝冠、身佩珠宝，手持代表太阳的妙见神轮、代表月亮的月光杵和一枚法螺，和蔼可亲的保护臣民和信徒，又威严的打击敌人。

这尊毗湿奴像身边，有许多各种姿态的小神和怪兽。他们众星捧月，实现了这一尊毗湿奴像的华丽。注3

波罗王朝的毗湿奴像斜对面，有三尊舞女像。这种舞女像是曷萨拉风格的代表形象。曷萨拉风格的神庙结构比较特殊，其内部大致是四方形的，主供的神像居于与门相对的主位，两侧留给参拜的祭祀和贵族就坐，中间会有一块突出的小空地。这块空地是干嘛的呢？跳舞。在印度，舞蹈是祭拜神灵、教化民众的重要方式，在很多神庙中有刻画舞者的雕塑。在曷萨拉的神庙中，舞蹈的重要性更是高于凡常。这些舞女一方面呈现出世俗之态，一方面又满脸的神圣，神的圣灵与人的凡俗集于一体，让观者欲罢不能。注4

贝鲁尔的舞女像，这是曷萨拉的顶峰。

大英博物馆的南亚厅是南亚艺术的综述，注重展示印度的四方艺术。这样广阔的综述，即使在印度也很罕见，大概只有新德里的印度国博可以比拟。所以，你能在这个厅中看到一些在印度都要废点力气才能看到的东西。

比如，展厅中有几尊来自克什米尔的神像，就不太多见。克什米尔位于南亚的北端。这里曾经是湿婆信徒的集中地，也曾兴旺过佛教，但在阿拉伯入侵之后彻底改变了信仰，因此许多早期的造像都消失不见了。

这尊三首神是湿婆的三首大自在天形态，此像只残存头和强壮的躯干，他的左脸是欢乐的喜天，右脸是愤怒的畏怖尊，三首中，又尤以畏怖尊更为鲜活。而猪首神是毗湿奴的化身筏罗诃。相传，有恶魔将大地拖入大海想独自占有，于是毗湿奴化身为筏罗诃，冲入大海杀死恶魔，将大地救了出来。神像胳膊上的，就是地母神。

而在展厅的内侧显要位置，供奉着一座镀金铜像。你很难想象，这样一尊半裸女像是一座佛像，但它的确是。这是一尊来自斯里兰卡的多罗菩萨像，已有1200-1300年的历史。这是一尊大乘佛教像，曾经是斯里兰卡的上座部佛教君主的收藏，19世纪被英国人带回国之后，又在大英博物馆里封存了30年，因为那时的英国人都觉得这尊佛像太过性感，不能轻易示人。

多罗菩萨呈现出的体态，是一个自然的S形。她的脖颈、腰和膝盖呈现出了三处弯曲，这在印度化的艺术中称之为三屈，是一种特别微妙的姿势。这种姿势不好用，没塑造好的话会特别扭捏。塑造好了，可以呈现出战士与王者的气定神闲，少年的英姿飒爽，而在这里则体现出了女子的妩媚。注5

如此三屈，是这尊多罗菩萨最美的部分，她的衣服或者不穿衣服，宁静的面容或是发冠间曾经闪烁过的巨型宝石，都不及这一份三屈微妙美好。这样的美，是跨时代跨文化的，能让你第一眼就喜欢上。

顶礼工巧神，他是造形象者，赐予凡人无所不能的妙手，方有此等造物。

注释&扩展阅读：

1 朱罗青铜像是印度青铜艺术的巅峰。大英博物馆的青铜舞王像只能说还不错。如果你喜欢舞王这个形象，那需要深入朱罗故地，前往南印的泰米尔纳德邦的金奈政府博物馆一看。那儿的舞王，有满满的一个展厅啊……详情可见：。

2 秣菟罗风格的造像，可见此：。看完你就知道“曹衣出水”是啥意思了。

3 这尊毗湿奴像和印度国家博物馆里的另两尊风格特别统一，造型元素也很相似。我觉得，它们很可能是一套。可对比看一看：。

4 曷萨拉风格的神庙不止舞女好看，完全是印度艺术里的洛可可。可参考：。

5 这样舞美的姿势如何体现战士和君王的气定神闲？请参考：。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