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琴

2001年行政村合并后，外祖父与我同住一个社区。

外祖父生于1910年，在兄弟四人中排行第三，承继祖业经商，外祖母34岁病逝，他们育有姨妈、母亲和舅舅三人。后来外祖父续弦，又育有一女。

外祖父既有经营艺术又严守商业道德。火油、散装白酒、酱油等非定量商品确保计量准确；破损而不影响使用的商品不卖给小孩，只买给相熟的人，他说跟小孩子说不明白。卖连带骨头的猪肉，有人嫌骨头多，外祖父则说：“夜话（方言，夜读成“ye”，外行话的意思）！哪有没骨头的猪！”后来此话成了周边百姓的口头禅。

外祖父还握有精湛的油面技术，每到中秋和春节，供销社都安排他到油面作坊做月饼、脆饼、大炉烧饼、馓子、油条、糖果、麻饼、桃酥等，外祖父刚退休的那几年还继续被请他过去帮忙。他做烧饼技艺娴熟，响子在他手上摆弄自如，一只烧饼不超过三响子，正面一响子，翻过来两响子，油一刷，芝麻一撒，一分钟搞定。

我小时候特别喜爱吃外祖父做的擦酥烧饼，因为它色香味俱全，现在市场上的烧饼吃不出外祖父做的烧饼的味道。

外祖父性格爽朗，说话干脆，思维敏捷，观念前卫。他关心公益，注重邻里互帮互助。2001年村里搞环境整治时倡导知名人士捐款，他说“村庄就要有个好庄气”，毫不犹豫地捐出1000元。他90岁高龄时，见到邻居家的小粪缸快要漫溢出来，就来拿粪桶挑到大粪缸里。

外祖父出行全凭自行车，80岁之前骑得多推着跑少，80岁之后推着多骑得少，有人说：“你推着自行车不骑，不如不要自行车。”他答道：“自行车对我有两大作用，一是走累了可以骑，二是推着走可以当拐杖。”直到95岁之后他才不推自行车外出。

外祖父一生喜好烟酒，但不纵欲。他吸烟只吸黄桥的“老宝城”牌旱烟，一天吸两次，一次吸两至三盅。用纯铜制的水烟斗吸：左手握烟斗，右手拇指和食指伸进水烟斗的贮烟盒，把烟丝捻成球再往烟盅里装，随后抽出纸芒，吹燃后对着烟丝，口含烟嘴悠悠吸气，烟斗里的水在气流的作用下发出“咕嘟嘟”的声音。一盅烟吸两三口后吹灭芒火，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烟盅往上一提，倒过来，用嘴将烟盅内的灰烬一吹，一盅烟至此结束，整套程序紧凑连贯，看上去也很绅士。他喝酒不论优劣都不贪杯，慢慢品，反对一杯一口。冬天他用温酒器温热了喝，还自创了一套说词：“冷酒伤肝，热酒暖胃，没酒寒心。”蘸酒菜讲究少而精，不肯浪费，偏爱炒卜页和花生米。外祖父一生未醉过酒，正常情况下每天两顿酒，总量不超过半斤，晚年放大了生活的自由度，早上碰到特别喜爱的下酒菜也来一杯。一年冬天，外祖父突然来到我家，我们连忙为他张罗早茶，他说不用。当我们端出一盘刚煮好的小杂鱼时，他随即改口：“小鱼儿这东西好，给我拿点酒。”老人家自斟自饮，美滋滋地享受了一餐。

外祖父热爱生活，期盼长寿。97岁那年的大年初一，邻居、本家按风俗习惯给他拜年。西邻的存爱进门拱手：“三爹，恭喜您长命百岁！”这是一句很正常的祝福语，可老人家不乐意，爱理不搭的。随后东邻的存荣来拜年，这个年轻人嘴甜，进门就说：“恭喜三爹健康长寿过百二！”老人家心花怒放，立马递烟让座。此事很快传遍三庄四野，并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后来我向外祖父求证此事，老人家用责备的口吻说：“这个存爱几十岁的人了，说话不清头绪，恭喜我过百岁不就是咒我吗！”想想也是啊，他距离百岁只有3年。我坐在外祖父床边，他拉着我的手说：“共产党的政策好，吃穿不愁，出门有汽车，家里住洋房，这种日子让我再过20年也不多啊！”

2007年外祖父98岁，因为“疝气”复发又无法手术，加之器官功能衰竭，他心有不甘地离去了——跟他期望的120岁还差2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