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惠中

 

冬日的一个下午，我们去姜堰区三水街道杨院村寻找泰州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王希曾老人。在乡村的小巷里七绕八拐，几经曲折，我们终于找到这个慕名已久的非遗传人。

王希曾的住所静静地坐落在杨院村的东头，是里下河地区典型的乡村民居，青砖黛瓦，三间一厨的五架梁平房，五十多平方米的小院落十分安逸。王希曾每天都坐在堂屋里的印版工作台前忙碌，西坠的斜阳穿过院落里的树枝，映照在他饱经风霜、依旧刚毅而略带焦虑的脸上，那双工匠传人特有的眼睛所自带的光芒充满傲娇，炯炯有神。

“清代末期，我祖上学到这门纸牌制作技艺，传到我手上已经是第五代了。祖上几代就靠它养家糊口，并一代代传承下来。我的父亲王燕清今年95岁，已经失去了视力，不能再制作纸牌，应该说他才是我们姜堰地区仍然健在的非遗传人。我今年65岁了，老伴儿也60多岁了，儿女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这门传承百年的纸牌制作手艺恐怕要在我的手上失传了”。坐在印刷纸牌的工作台前的王希曾说到即将失传的非遗技艺唏嘘不已，神情也有些黯然。

纸牌的历史可追溯到唐代。据传是唐代天文学和数学家僧一行发明了纸牌，随后敬献给唐玄宗，于是纸牌很快成为宫廷休闲的娱乐工具，后来逐步传入民间。由于纸牌是由一张张单子片制作而成，所以人们管叫它“叶子戏”。明中期，“叶子戏”演变为“马吊牌”，总共40张，供4人玩乐。到了清代，“马吊牌”发展演变为“麻将牌”，由于“麻将牌”更加坚固、耐磨、高雅，因而迅速风靡全国，纸牌日渐式微。但是纸牌以其携带方便、价格便宜的优势，逐步在江苏农村尤其是里下河地区蔓延开来，清晚期的泰州地区特别兴盛。原来的泰县桥头镇最兴旺的时候有纸牌家庭作坊80余家，每个家庭每天能手工制作50到100副纸牌。桥头纸牌一时间不但名闻遐迩，而且受到周边县市和海外华人的追捧。

说起纸牌制作，王希曾侃侃而谈，如数家珍。一副纸牌的制作，从雕刻母版到造纸、印版、上色、打蜡、包装，一共有24道工序，每道工序都有自身的要求，如果其中的一道工序质量不行，那么整副纸牌就要作废。一副纸牌有三个母版，分别叫面版（脸儿版）、花王版和背纹版。母版用梨树木雕刻而成，因为梨树的木质密度高、纹理直、抗磨损、耐潮湿，因而是纸牌母版材质的首选。他边说边娴熟地用棕耙刷沾上黑墨并均匀地在“脸儿板”上涂抹，然后将一张白纸覆盖在“脸儿板”上，拿干净的刷子来回搓刷。他说：“这道工序叫印版，是纸牌制作最重要的工序。不要小看这个刷子，用力不匀纸牌会含糊不清，力度用过了纸牌会破损，所以没有几十年的工夫是达不到我这样的印版水准的”。二十多年前纸牌鼎盛之时，客户门庭若市，王希曾每天都要打板印刷2000多张纸牌。现在除了兴化、盐城、东台的老客户和海外的华人托人上门订购外，纸牌制作平时几乎停顿。

王希曾对我们说，他手上的这副雕版已有近20年的历史，是他父亲雕刻的。“文革”期间，纸牌被视为“封、资、修”的东西，母版和其他制作工具全部被销毁了，几十家纸牌作坊都关掉了，王希曾只能到姜堰的一家工厂去做工，父亲再也没有机会把雕刻母版这门手艺传授给他，所以其他二十三道工序王希曾都继承了，唯独雕刻母版的技艺没有学会，这是他的终身遗憾。现在他的父亲年事已高，眼睛又失明了，再也没有人能够雕刻母版。

王希曾手边的那块光洁鉴人、比拳头略大的石头叫压光石，是用于给纸牌上蜡打磨的。几十年的上蜡打磨，压光石已经光洁得如同宝玉一样晶莹剔透。王希曾在成型的纸牌上上好蜡，然后两手紧握压光石在上面来回打磨。可别小看这道工序，打磨不到位纸牌就会不光滑，力道不够纸牌还会卷边，严重影响质量。王希曾坚持用传统的压光石打磨纸牌，他要让这门传统技艺原汁原味，同时也希望借此确保纸牌制作的质量。

王希曾不无骄傲地告诉我们：改革开放以后，纸牌又在杨院村兴盛起来，不过大家不再以传统的手艺生产了，而是以工业机械代替了手工制作。后来小手工作坊逐渐被大印刷厂淘汰了，现在的杨院村只剩下一家规模较大的纸牌印刷厂。机器生产的纸牌不能说质量不好，但是传统工艺生产的纸牌更像精美的艺术品，颇受小众群体青睐，许多客户隔三岔五地上门订购。每年清明节前后，海外华人、华侨回乡祭祖时都会上门求购纸牌，他们要把它带到海外，聊慰思乡之情。

二十四道工序中，印刷纸版、糊牌、晾干、上色、打蜡、裁剪等是主要工序。由于王家多年制作纸牌，王希曾的老伴李龙凤耳濡目染，逐渐成为他的得力助手，好多工序都由她继承了。完成了裁剪和包装工序后，李龙凤拿起一方印章，一脸虔诚地在包装纸上印上“王希曾”三个大字，至此，这个带着“泰州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胎痣的娇儿终于降生，这副手工制作的纸牌将会带着传承千年的文化基因，带着“王希曾”的独特技艺符号，带着里下河水乡的温润气息，远走他乡，奔赴海外。

“我希望有更多的人了解依靠非遗技艺加工出来的纸牌，更希望政府能够给予非遗传承人一定的文化资金，以便扶助这门技艺延续下去。我们的社会应当呼吁并鼓励青年一代学习和继承非遗技艺，一定不能让有着上千年历史的文化传统和珍贵技艺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失传”。回家的路上，王希曾老人的殷殷嘱托犹在耳际。

 

王希曾在印刷

 

纸牌上墙晾干

 

李龙凤在给纸牌上色

 

包装成型的纸牌

 

（本文配图由梁程拍摄并提供）